驚魂的一夜
最近見博友雨兄寫香港的三次暴動,令我勾起不小回憶,1956年九龍暴動,我年紀太小沒啥印象,
而第二第三次暴動則印象深刻。
一九六六年,我還是個小丫頭,十五歲還不到,雙親管教深嚴,平常小有逛街,除了上學,每天困在所住的唐樓,那年剛剛升上中一,
學校放復活節假期,
學校在四月六日舉行復活節聯歡晚會,
嘩!今次不單去玩還要是夜遊,興奮莫明,
穿著整齊校服返校,當年沒甚娛樂,
一班同學的文藝表演也看得如痴如醉,
我亦有份被挑選表演酒杯舞,曲終人散,
我和比我小一歲的女同學,
執拾好大伙的跳舞用品才走,
老師們一早已走光,才出校門,一輛巴士剛開走了,
與女同學祗好多等十五分鐘乘另一班車,
卻正是這十五分鐘,令我經歷畢生難忘的一夜。
巴士由窩打老道往尖沙嘴方向行駛,
到達廣華醫院對面的消防局停了車,
司機告之發生爆動,無法轉出彌敦道,彌敦道已被封,
大家請在此下車,
唉!乘早一班車便可順利駛過。
比我小一歲的女同學已忍不著哇一聲哭了出來,
她在果欄對面住,祗差一街之隔無法歸家,
我亦驚惶失措,好歹大她一歲也算是姐姐,
強作鎮定好言相勸,當下解決是如何渡過此夜,
我兩乘車的時候,九龍塘窩打老道一段已渺無人跡了,
商商量量下,
一是要在暗淡的燈光和四下無人之下步行半小時以上,
折返學校,
二是去最近的親戚家借宿一宵,
她說她的姑母在廣華醫院後面的橫街,
於是手相牽直奔她的姑母家,她姑母住天台木屋,
帶領我倆到下一層的四樓,借電話打回家報平安,
但我家沒有電話,當年很小人有電話,我倒也機靈,
問四樓的住戶借了本黃頁,查到我家樓下的士多電話,
打去說明有急事,請代上樓找母親下來接電話,
當年人情味濃厚會答應的,母親亦從電台得知發生暴動,
跑到樓下等我,貪有燈光一早已在士多門前等我,
接過電話,追問在何處,
我即問同學的姑母門牌地址,一一稟上,
電話傳來母親的怒吼聲,要立即歸家,
並恐嚇若不馬上回家,父親一定把我打死,
說罷並即時掛線,欲說無從,
無論同學與其姑母及四樓的住戶怎樣挽留,
我仍堅持要走,當年我祗識彌敦道,
旺角以龍鳳茶樓作地標,有間麗斯戲院,
對面是瓊華酒樓,前一點是中僑國貨,
奶路臣街有間漢榮書局,對面有間域多利戲院,
亞皆老街有間世界書局,彌敦道有間齡記書局,
因開學前認着地標下車,曾去買過課本,
而最熟便是麗聲戲院附近,每月都要去買一次巴士月票,
當時月票六元一個月,每日可乘四次巴士。
還有認得一條上海街,其餘街道一慨不認識,
當時想由麗聲戲院附近走過彌敦道近荔枝角道口,
便可去上海街,
沿路直出便可到佐敦回居所,
後來翌日才知,當時幾間戲院散場後,更加混亂,
八時多暴徒已開始四週搶劫商店和放火,
但卻原來當時是我的錯誤決定,越接近彌敦道越危險,
間歇隱約傳來陣陣吶喊聲,人聲頂沸,
雖未親眼目睹,祗隱約聽到聲音,
已感覺似烽煙四起,殺緊過來,
我已嚇得魂不附體,
祗好退入內街,如是者左穿右插後仍無法走出該區,
時間一分一秒過,越來越夜,亦漸感乏力,
我知道無法闖關了,走投無路下,决定回頭去找我的同學,
死啦!
左穿右插後............ 我迷途了,
還幸記起之前問了同學姑母的地址,
但找來找去也認不到該街道,因店舖的燈箱已關了,
店舖亦已關門,在微弱的燈光下已完全認不了路,
街上行人亦已稀疏,得一兩個行人,商舖已紛紛關了門,
死城似的,祗好硬着頭皮找到一男士問路:『叔叔,
請問X街X號怎樣去?』
該男士語帶責備:『小妹妹,怎麼這樣晚還在街上流連!好危險呀!你好彩遇到我不是壞人,
剛剛宣佈了就快要戒嚴【即宵禁】快快歸家!』
再給指示,原來是關了店門我經過也認不到,
三步拼作兩步,想跑上天台找同學,
天阿!全幢唐樓關了樓梯燈,伸手不見五指,
完全看不到,舉步為艱,伸出手去摸索到樓梯扶手,
扶着扶手有一級沒一級的龜速前進,
驚惶失措,雙腿顫抖,更害怕暗角中有壞人撲出,
短短不過四層樓,卻似有走不完的樓梯般,似遙不可及,
終於天台木屋出現,眼前反是一片光明,
街燈雖暗淡卻能看得清楚環境,三步拼作兩步趕快跑去叩門,
屋內傳出呼喝聲【誰?】
怯怯回應,是我呀!
門開了一扇,同學姑母低喚『快進來,要戒嚴啦!』一手拉我入去,不到五分鐘電台宣佈正式宵禁!
我和同學兩人共睡一張帆布床,
床很小,比現在的尼龍摺床還小,兩人不可仰睡,祗可雙向倒插側睡,
我已忍不著低聲飲泣,同學用腳輕推我,着我別哭,小心吵醒她的姑母,
我緊咬着下唇,連抽泣也不敢,淚水卻在枕上濕了一大片,
那能入睡,天還沒發白,大家已起床梳洗,
電台宣佈六時正解除宵禁,於是準六時下樓歸家,
但我因一晚未歸,膽怯不敢回家!我先送同學回她家,
其母得知喚她陪我返家解釋,街上行人很小,沒有車輛行駛,
滿目瘡痍,遍地燒焦的雜物,損毀的汽車,
汽車角子機被破壞,垃圾堆積,
行行重行行,差不多七時終於歸家,
父親昨夜亦未能歸家,我比他還早歸,如釋重負!
原來當晚八時多,母親已從電台廣播得知有暴動,
卻不知實際情況,最重要的一點是,
在我問同學姑母地址的時候,
從電話傳來四樓主戶的一位男士搭訕聲,
母親是個封建而保守的人,一個小閨女在男子家中留宿,這還了得,於是不顧後果迫令回家,到政府宣佈宵禁才懂驚慌,硬闖可能會出意外,
幸天佑我才平安無事,
校方不懂危機處理,還完成整個聯歡會流程,
老師亦不負責任,居然讓學生殿後,
我渡過畢生難忘驚魂的一夜,至今歷歷在目,
事隔多年,其後幾天實施宵禁情形已忘記,
晚上,約300人向油麻地警署擲石及玻璃瓶。警察訓練分遣隊加以驅散;但人群在彌敦道再度聚集,電影院散場後人數更倍增。暴徒在各處放火,並且搶劫商店,攻擊消防局及公共設施;警察更成為襲擊焦點。警察訓練分遣隊以催淚彈、木彈及實彈鎮壓,當晚發射催淚彈772枚、木彈62枚、實彈62發。香港總督戴麟趾在凌晨1時08分宣佈,九龍區於凌晨1時30分至上午6時實施宵禁。
一九六八年,連續三年都發生令我畢生難忘的事情,
日後有空再詳述。